鳞次栉比的高楼，繁华喧闹的大街，我跟着人潮走过相同的十字路口，却只有我一个人走进偏僻破落的小巷。
同学们新潮的穿着，街上餐馆传出的馥郁香气，我在摊子之前顿足，分明只要一元钱一串的羊肉串，我却只能看着别人大快朵颐。
分明是同样的年纪，别的孩子们在谈论着的是赛罗和迪迦哪个更厉害，而我则兴致勃勃地把兴趣投注到方才体育课上刚捉到的一只蚂蚱身上，观察它大腿上凸起的倒刺。
如果这一切都是剧本上的安排的话，那这有可能会是一出悲剧吗。
可是，这些记忆的碎片之中，却也有着另外一个斑斓的身影，她妆点了这铅灰色的印象。
在破落的小巷边，她从不远处路口向我挥手道别。
在街边的小摊前，她拉着我的袖子告诉我吃不干净的东西会被妈妈骂的。
在手捉着蚂蚱的我的书桌远处，她带着颤音地对我说“快丢了它啊，好讨厌啊！”
真可爱啊，那样亲近的、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欺负的她。
双眼睁开，依旧是醒在一个墙皮斑驳、窗帘褪色的狭小房间里。
到这时候起，才是悲剧。
楼下一如往常地传来母亲的声音:“涛涛，小哲已经在等你了，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呀？”一如往常的带着困惑的语调，那是声音小到极容易被人忽略的声音。
我睁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被踹歪的被子一半耷拉到地上，可我不想把它正过来，我还在回忆着正在飞快消散的，那个梦最后的痕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突然改变的呢？”
如同响应我的话一般，掩着的门，打开了。
……
“我走了，妈。”我拉上最后检查过的书包的拉锁，确认了要交的作业和要上的课的课本笔记都有好好带上，而后带上了门。
“一定要好好吃饭，不许把早餐留到午饭吃啊！”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知道了。”
“还是要麻烦小哲了一定要盯着他吃饭，不能被表面的样子迷惑哦。”无视我的承诺，母亲果然还是选择把受信任的权利从我身上拿走。
“好的阿姨，您太客气了，我会好好监督小涛吃饭的。”走在我身后的女孩手中拎着两人份的早饭，甜甜的对身后做出宣言，让我想起了每周一对着国旗宣誓的情景。
好像今天就是周一——来、着？
“今天是周一呢，虽然已经不是少先队了但我们班这周是国旗班呢，小涛你不要忘记带红领巾呦？”身边的人仿佛能够看穿我的想法一般恰到好处地发言。
“……”当我表示我忘记带红领巾需要返回家去拿之后她笑吟吟地从书包里取出了一条崭新的红领巾对我晃了一下，并且以不容置喙的坚决态度杜绝了我想要自己系红领巾的美好愿望，那双白净的小手环过我的脖子最终将一块三角形的布片变成了一个漂亮的结，方才数落地戳了戳我的肩膀:“真是的，今天可是轮到你升旗了，要是把红领巾系歪了可是会被人笑话的，你可要记清楚喔。”她的小脸粉扑扑的，就像是把天边的朝霞覆在了颊上。
“……每次系红领巾你都这么说。”
“嗯？”她的眉头突然挑了一挑，使她的面部线条深邃了些，但这事实上不仅没能体现出她略微生气的态度反而让她变得更加可爱:“那你是不满意我给你系的红领巾喽？”
“……”我把视线从她的脸颊上挪开，斜斜地觑着地面。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的小脸鼓起了一个可爱的弧度，我攥紧了手不去看她，耳边传来了一声不满的哼声，但最终她拽了拽我的袖口，用服软的声音说到:“好啦……再不走要迟到了喔？”
“……”我低低地回答了一声，率先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手心里已经蓄满了汗水，积聚在四个浅浅的印记中。
一天究竟有多长呢？
一天很长，很长，老师每分钟可以写9个字，平均超过70个笔画。
讲堂上的风扇每3秒钟转一圈，每节课会转900圈。
小哲的习题册上出现了一道错题，这是她这个月以来的第三道错题，果然又是平面几何方面么？我看着小哲的嘴里开始不自觉地咬起铅笔，眼中似乎有迟疑的痕迹。同时不自觉地瞟向我，对此情景我虽然已经是见怪不怪，但还是假装成望着天花板发呆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同时心中有一点钝痛。
果然向我这样的学渣求教是十分不愉快的事情吧……
“呐，小涛，”扭过头，有一些扭扭捏捏地，小哲向我推了推习题册：“这道题是怎么样解的呢？”我装作不去看她的样子，从她的手中接过习题册，手中的铅笔随手在空白处列了几个公式，而后打了个草稿又把本推了回去：“不是上次就说过了吗，这个三角形是和圆重叠的，应该去掉这部分用上面那几个公式……”
我用余光偷偷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题目上，而是看着我的校服。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我贴着她衣袖的袖子上，有一片不知从哪里蹭到的油污。我讪讪地收回胳膊：“不好意思啊，衣服好久没洗了。”怎么会这样啊！我望着小哲的脸，果然看见她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欸？不是啦，我、我没有在担心衣服被蹭脏……”果然还是因为这个啊，我挠了挠头，苦闷地笑笑，而后拉开了距离。小哲始终咬着嘴唇不发一言，既不预习功课也不去看习题册，仿佛是在生着闷气。可就算是生闷气的模样也是那么的可爱。
这样子的她……果然我是配不上的吧？我盯着老师龙飞凤舞的板书，渐渐地泛起了迷糊。
和小哲的关系，早在出生以前就已经确定了。
当然了，这里的关系可并不可能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指腹为婚的那种桥段。不过，认真来说的话，所谓的青梅竹马，倒也是不为过的。
我的父亲和小哲的父亲是铁哥们儿，小学时一起刨过地，初中时一块背过砖，高中时我爸弃文从工，自学电气化成为了一名电工，又在转正时把机会让给了小哲她爸自己出来重头干。要想把他们的故事说下来，恐怕没个三天三夜都不算完。也正因为如此，就算是结了婚成了家，我们两家地关系也是特别的好，三天两头常走动。自然而然的，我和小哲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我俩出生在同一年，从小在一个盆里洗过澡，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三伏天我俩捧着一块西瓜挖，三九天我们堆一个雪娃娃。从小到大，我们一直上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到现在又上同一所初中，分别得最久的一次是我重感冒住了三天院，距离最长的是她回乡下给奶奶爷爷拜年。我们不是嫡亲姐俩，却比绝大多数血亲更亲密。如果要说有什么能让我们绝对相信的话，那这世界上只有我们彼此。
可是啊，有一个前提。
这只是在小时候。
我蹲在教学楼的阴凉里，抹了一把额头淌下来的汗水，从裤兜里摸出断了表带的电子表，再一次确认了时间。下午两点15分，时间正好。
我所就读的花园中学是一所县级中学，管理制度十分松散，学生也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也幸亏如此，我计划了好久的事情才能够在今天实现。
从教学楼的楼道口钻出来一道身影，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现在的时间距离上课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不可能再有学生会在学校里面闲逛。我站起来，朝着那个人招了招手，他看到了我，左右看看没有老师值班，也跑了过来。
“都准备好啦？”
“嗯。”
“词呢？你是什么人？”
“我家是平民子弟，因为想补贴家用来这打工挣钱。”
“大哥，你这样不行欸，别人一看你这么老老实实的，身子骨又文弱，谁肯用你撒？你这样的呢，只有两个选项，呐？第一，是农村娃，吃得了苦，受得了罪，打不还口骂不还口，给个窝窝头就能走地那种，你呢，肯定不像。这二来嘛……”他歪着脖，盯着我瞅了大半天：“有了，你就说你是高中的，毕了业跟对象谈崩了，想打个工买礼物让她回心转意，就这么着。哎对了，你不能这么板着一张脸，看得跟个呆瓜似的。你要忧郁一点，忧郁一点懂不懂？”我想了想，做了一个我养的小蝌蚪死光时的表情，结果他摇着头否决掉了：“算了吧，你这模样不是失恋了，你这是死妈了——你还是继续板着脸吧。”看到我要打他，他连忙把话题转移了出去。
是的，我计划了很久，今天终于得以实施的事情——打工挣钱。
之前似乎说过一些，不过还是再仔细介绍一下。我是单亲家庭，父亲生前是矿工，后来死于矿难事故。留下了十一万元的补偿金——现在已经通货膨胀得仅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我的母亲是一名老师，在小学教音乐，也一直供着这个家庭。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我想在母亲节送给她一个她喜欢很久的银饰胸花，可是我又不可能从本就艰难的家中再要出钱来，于是我找上了班里最不学无术，最不求上进，最调皮捣蛋反正是可以用所有你能想到的坏词来形容他的——赵大宝，用省吃俭用一个月节省下来的钱买了两只鸡腿一瓶可乐，分三次讨好他之后向他问到：
“我想要挣钱，怎么办？”
就这样，有了今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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